我见诸位多有病,料诸位见我应如是

【酒茨】未了

*全文9k+,一发完


到仙城的路很长,穿过森林里长长的小道,酒吞在树影间只看到一片白茫茫。

仙城四季有雾,人烟稀少,倒真像人间的仙境。酒吞又向前走几步,白茫茫的雾气间隐约露出一个女子的身影。

酒吞停下了,饶有兴趣地远远地看着那女子,她正与路边等待客人的车夫聊天,内容听不清楚,只听到她优美得近乎空灵的嗓音。酒吞听着这声音,心想她也是个这样漂亮又悲戚的女子,他心里没来由地把她和虚无缥缈的雾融在一起了。

他透过层层树影刚好看到女子乌黑的头发,他下意识地伸手拨开面前一片树叶。大概是因为心早就不知所处,树叶下突然出现的一双眼睛竟然吓了他一跳。他定了定神,不知道女子是不是已经看到他了,索性整了整衣服阔步走出去。

女子看到他走来,突然不说话了,也没有迎上去,她亭亭玉立地站着,水仙花一样低着头。酒吞突然感觉到一种沉重的感情,在一个不过露水姻缘的女子身上感到沉重或许太可笑了些,可他就是觉得,她是这世上的千言万语了。

在路边等着招徕客人的车夫早就看明了他们的关系,陪着笑请二位上了车,刻意放慢了速度,悠悠地朝旅店去了。

上了车与酒吞并排坐着,女子话才多起来:“信我收到啦,所以一早就来等了。”

“可是本大爷只写了最近,你怎么知道是今天来?”

“是缘分呀。”女子弯着眼睛笑起来。酒吞眼角瞥到车夫有些惊奇地回头,又像怕被发现一样转了回去,明白了怎么回事,她大概自收到信的那天起,就每天都来这里等他了。

酒吞离开了近两年,没有像许诺的一样每年都来看她,中间也没有给她写过信,她或许早就以为这个男人把她忘了。酒吞有些愧疚,可是他明白了女子根本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连因为他模糊的书信每天从早等到晚的辛苦也闭口不提。他觉得自己若要道歉,在女子面前也显得太轻了。

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全心全意地倾慕他,怎么让人不欣喜呢。

酒吞从怀里掏出几张纸:“也给你写了歌的。”

“给我的吗?”女子突然有些惊喜,她去接那几张纸,一下抓到了酒吞的手,慌得耳根都红了,不知该不该松开。她瞥着酒吞没有任何不悦的颜色,便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大胆地扳开了他的拳头,把自己的手送进他手心里。

酒吞握着她冰凉的手,放到嘴边呵了口热气:“客人没有任何表示就敢这么主动的,这地方也就你一个吧。”

女子不回答,抿着嘴笑,头一歪靠在他肩膀上,乌黑的长发就落在他肩上,轻轻盈盈地撩拨着神经。

 

旅店里酒吞闲着没事,靠在前台和老板闲聊,聊到那女子为了每天去等他,这些天全请了假,原定的宴席也全推掉了。老板开玩笑一样拍拍酒吞的肩膀:“这姑娘固执,大人可得补救一下小店这几天的损失了。”

正说着,女子已经换好了衣服款款走过来,长发乌黑,皮肤莹白,像瓷娃娃一般,又容易让酒吞想到深秋初雪的冷澈。酒吞看到她,便和老板打了招呼,和她一同往房间去了。

女子知道他的喜好,房间里酒都准备好了。酒吞坐在榻上,看着女子附身给自己倒酒,领口下滑出来一片瓷白的肌肤。他清楚地记得这肌肤的手感,手指间有点滑腻腻的。“行啦,茨木,在房间里不用这个样子。”

“是吗,”她倒完酒,笑着抬起头,“特意换了衣服,以为你更喜欢女人一点呢。”

“反正都知道你不是女人,更喜欢也没用啊。”酒吞眼看着茨木就要变回男身,突然想起来什么,“等等,听老板说你舞跳得很好,先给本大爷看看。”

“这个不行啊,”茨木顾自变回了原本的样子,一头青丝化了白发,头上长角,脸倒是没变,只是眼睛成了黑底金瞳,分明一副鬼相。

“不行吗?”

“不行的,我很多年前就不跳舞了。”

“那就只给我看看,也不行?”酒吞拉着他的手,看他依然没有要同意的意思,只好放弃。“不过,为什么呢?”

“你看不起我呀。”茨木又坐下来,给他重新倒满了酒。

“哪有看不起你?”

茨木抬起头对他顺从地笑着:“舞蹈本来就是取悦大人们的,你在京城里肯定也认识不少女人吧,哪有让小姐夫人们跳舞的,只会请她们一起看伎人们跳吧。”

酒吞端着酒听他说,越发地觉得他有意思,他没想过这些,这一听来还真有道理。

“我给你的东西太多了吧,”茨木自言自语着,低下头像是给自己下了结论:“你看不起我呀。”

“太多了?你说那时候吗?”

“哪个时候?”

“别装傻。”

茨木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两年前酒吞第一次来这家度假旅店,一眼就看到了刚结束宴席的贵人们中间,女子姿态的茨木陪着客人们走出来。她眉眼弯弯,脸颊上一抹酒后的绯红,在一群陪客的歌舞伎中多么耀眼啊,酒吞的目光追了一路,随后找到老板,价格都没问便要了她到房间来。

那女子进了房间,优雅地在榻上跪好,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我不做那种事哦”。

酒吞想她大概是真醉了,哪有伎人开口就这么不讨喜的。可他既然喜欢,就有无限的耐心:“我知道,本来也没有这个打算,就聊聊天嘛。”

“那就放心啦,毕竟这么晚了单独到客人房里是第一次。”

她突然双手捂住脸:“哎呀,怎么越来越热了,您房间里热吗?”

酒吞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连脖子都红了,心想大概是酒的后劲上来了。他扶着她几乎摇摇欲坠的身子,刚想说今晚就算了,回去休息吧,茨木却一把抓着他的手,她身上被酒精熏得滚烫,手却冰凉冰凉的。“聊天呀,我叫茨木,要聊什么呀。”

她不等酒吞开口,借着酒劲靠在他身上,自顾自地说起了自己的身世。说着说着突然站起来:“你怕鬼吗?”

酒吞摇头,对于鬼怪他倒真是无所谓。他一直都能看到些别人看不到的妖鬼,多数都没有恶意甚至向他示好,他早就习惯了。

“那就好,不会怕我就好。”茨木说完就歪在他身上,酒吞听得惊奇,刚想问清楚,发现她已经在自己肩上睡着了。

第二天酒吞醒来时,床边没看到人,倒是落下了一根梳头的绳子,想来她走的时候慌慌张张的,东西都没收拾全。

他带着头绳找到茨木,说是要还头绳。可是茨木也不接那绳子,见了他就一个劲地道歉,不住地说着昨晚喝多了,服务不周实在失礼这样的话。酒吞愣在原地,看着她一早起来已经梳好的头发,才反应过来一根头绳根本不值得大费干戈,他想要见茨木的意图太明显了些。

“不,不用道歉,钱我也照付了没和老板说。不过你要告诉本大爷昨晚你说不要怕你是什么意思。”

茨木的眼神突然躲闪起来,低着头不看酒吞,可是酒吞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说清楚,什么意思。”

“这里是我的房间,这样无理的话我要喊人了。”

“你要是喊了人,本大爷就去问别人这是什么意思。”

“不行的,”茨木态度突然软下来了,眼神里带着哀求,“别这么逼我呀。”

酒吞第一次看到这样可怜可爱的神情,他压抑着自己的冲动,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了。他松开茨木的脸颊:“本大爷没别的意思,只是本大爷也一直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妖鬼,所以听了你的话有点好奇。总有人说女鬼很漂亮,但本大爷从来没见过漂亮的。如果你是鬼的话,那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女鬼。”

“这样吗,”茨木突然愣住了,有种无意间窥探到了他人隐私的愧疚。她更感觉到酒吞没兴趣了。她小心翼翼地笑着,手扯着自己的衣袖:“其实我也不是女鬼……”

“什么?”酒吞吓了一跳,又燃起了好奇,“那你原来是什么样?”

茨木很快化了白发金瞳的妖身,酒吞愣愣的盯着眼前柔美的女子就化成了一个几乎和他一样强壮的男妖,他看着那独臂,白发,艳红的角,灯火一般鎏金的瞳莫名的眼熟,细细回想起来京都盛传的妖鬼传说:“茨木……茨木童子?”

“果然传说不实,这不是很好看吗。”酒吞细细的看了他的脸,发现和女子时如出一辙,只是眼睛的颜色和脸旁的鳞甲更加妖异。

茨木摸摸自己的脸,笑道:“以前也不知道变成怎么样算好看,有人说这样就可以,就一直这样了,感觉确实没什么问题。”

酒吞大笑起来,拍着茨木的肩膀,面对女性和生人时的礼貌温柔荡然无存了,他觉得这算是彼此交换了秘密,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突然就和之前不同了。“那既然都是男人,交个朋友吧。”

“好的,挚友。”茨木弯着眼睛笑,眼角眉梢都是喜色。酒吞一瞬间被他的神色怔住了。

“这称呼你倒是叫得顺口。”

“当然,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呀。做了朋友的话以后你也可以经常来。”

“本大爷本来就可以经常来的。”

“不一样啊,”茨木摇头,“我觉得你和其他客人不一样嘛,如果是男女间那种关系的话,我名不正言不顺的,肯定不能长久的。”

酒吞突然明白了,他没有看错,眼前这个妖怪,分明是喜欢他的,喜欢得几乎要溢出来。可是茨木有意不说,他也不去捅破,只觉得他更有意思了。“你倒是意外的突然坦诚了,是因为本大爷也说了自己的事?这种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的可真少见啊。”

“我觉得很正常的,”茨木说着又变回了女子模样,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倚在门框上回头笑道:“我要去工作啦,中午一起吃午饭吧,就是朋友一起吃,不收钱。”

酒吞点头同意了,他看着茨木离开的背影,觉得这个女子的身姿是多么婀娜啊,她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也是最美的男子。他觉得这就是命运了,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见到茨木的,就算说着是朋友,可他就是准备为她花钱的,也是心甘情愿。

 

那之后茨木每天一有空就来他这里,聊聊天或是一起出去散步。那天夜里茨木又喝的醉醺醺的,鞋袜都没穿,赤着脚跑过来敲酒吞的房门,一边敲一边喊他的名字。声音优美纯净,像秋天的冷澈回荡在走廊里。

她伏在门上,酒吞一开门就顺势滚进他怀里:“我提前回来啦,今晚的客人可真不规矩,最讨厌这种人了。”

“你喝多了。”

“没有,没有呀,”茨木推开他,往房间里走了几步,突然被衣服下摆绊倒了,松垮的领口滑出一大片莹润泛红的肌肤。她伏在地上,愣了好久都想不起来要理一下过于暴露的衣服。酒吞刚要过来扶她,她一把推开人,自己扯着衣服,整个上半身都裸露出来。“怎么这么热呀,怎么回事,是喝多了吗……”

“你明显喝多了,”酒吞有些不高兴了,他面前一片裸体让他不知道该看哪,尽管知道这是个男妖,眼前的毕竟也是一具丰满的女性身体。他伸手拉着茨木的领口想帮她把衣服理好,茨木却一手紧紧地捂着胸口,一手抓着他不让他动。

“不行,不行,我不是女人的……”她醉糊涂了,来来回回地念叨着这几句话。

酒吞听了更是光火,他想甩开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却没想到她的力气这样大,他费了好大劲才抽出手:“本大爷不是那个意思!”

茨木被他吼愣住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变回了男身脱掉身上捂得燥热的衣服,低着头委委屈屈的:“说好了只做朋友的,你不要乱碰我……你碰了我忍不住……”

“那就别忍,”酒吞的声音低下去了,他刚才还没多大反应的那处,听了茨木的话彻底地燃起了欲望。他抱着茨木的腰:“别动。”

茨木左躲右闪着,可是身子软的像一滩水,实在没有多少力气,很快也不躲了,贴着酒吞的胸口任他摆布了。

 

“都说了不收钱,后来你还把钱都付清了,不就是看不起我吗。”茨木说着又不太高兴,可他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想把心头的爱欲拂去。酒吞看的好笑,这个可爱的家伙什么都藏不住,欲望也好,失落也好,说到底了便是单纯的,赤裸裸的喜欢。酒吞很是受用,这种感情让他觉得满足。

“当然要付钱,不然搞得像本大爷白嫖一样,多过意不去呀。”

“你除了钱什么都没给我啊,不如白嫖了,还让我留点念想。”茨木低着头拿起酒壶,却看见酒吞面前的碗是他刚倒满的,他自己的也一口都没动过,愣了愣又把酒壶放下来。

或许是想起那个时候的事,他明明没有喝酒,脸颊却热热的泛红,连身子也热起来了。他一口喝了自己面前的酒。“反正都已经是这样了,你走了之后就每天数着日子,说好的一年,结果也没有来。”

“数日子有什么用,”酒吞不置可否,他打心里觉得这是完全没用的行为,连原本是自己的错也轻飘飘地忽略了。

茨木抬头很快地看了他一眼,故意大声说:“是啊,没用。”

酒吞突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感觉冷,心底里过于平静的寂冷。毫无疑问他被茨木吸引住了,一瞬间的,像冬天的第一片雪花落在心头的痒。轻飘飘,冷冰冰的,把他的整个世界放慢了。

他没有喝多,却装着是借着酒劲的样子搂住了茨木的腰。茨木只是象征性地推拒了两下,就靠在他怀里了。他知道茨木不可能不愿意的,那天过后茨木再也没有提过要在几点之前回去,甚至不管外面的风言风语,整晚留在他房间里,能做的不能做的早就默许了。

他们在冰冷的地板上拥吻,身体热的像火一样,身体交融的时候酒吞甚至想了这次就听他的,不用付钱了,就把自己的什么都给他,带他回京城,回自己家去,虽然他没养过鬼,应该也不会养不起的。

可是他很快又茫然了,他的家在哪呢,他怎么能带着别人回家呢……

短短的一丝茫然很快就淹没在无边的情潮里,茨木抱着他的脖子吻他,一遍遍地问着哪怕一点点也好,他到底有没有喜欢自己。酒吞只抿着嘴,一直到他坚持不住睡过去都没有回答。

他说不出口,即使知道只要说了喜欢,茨木就什么都不剩,全是他的了。因为知道只要说了喜欢,茨木就全是他的,什么都不剩了。

 

酒吞一个人出来散步,今天旅店里来了不少大人物,一来就叫了许多助兴的伎人,茨木当然也去了,恐怕又要很晚才能闲下来。

秋天刚刚开始,天气也转凉了许多,酒吞逛到旅店后面的树林,赤着脚踩进泉水里,浑身一个激灵。他倒是不怕冷,只是这泉水实在突如其来地凉的刺激。

他听到林子里有人在唱歌,便循着声音找过去,那歌喉清丽婉转,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歌。他一路走着直到看到一片枫叶林,像凭空出现的一样,明明他记得上次来时在这林子里散步还没看到枫树,两年能长出这样一片枫叶林吗?

最大的一棵枫树下一个女子背对着他,一边唱着歌,一边随着歌声舞动着。她黑发披肩,身子窈窕,背影看还有那么点像茨木变成女人的样子。酒吞就在枫叶林外面看她跳舞,他觉得眼前就像幻觉一样,只要他一走近,就像镜像一样全碎了。

女子一支舞跳完了,转过身好像才看到他一样。她站在原地盯着酒吞,脸无疑是明艳的,妆容精致无可挑剔。她看了一会终于开口了,声音清朗得好像穿透了距离:“有事?”

“没什么,只是好奇。”

“晚上宴会要表演,我随便练练。”女子拢了拢头发,就准备离开,却又被酒吞叫住了。

“等等,你不是人类吧。”酒吞只是猜想,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直觉,眼前的场景绝对不寻常,像是透过镜子看着虚幻的景象,他甚至怀疑过自己在做梦。她的眼睛也像明镜,映着纷飞飘零的枫叶。

她不回答,走到枫叶林边,手指在虚空中一点,酒吞面前的整片场景像平面玻璃一样碎了,女子也在里面消失无踪。

晚上茨木回来之后,酒吞特意记得问了一下那个女子的事。没想到茨木反应大得几乎要跳起来了,直拉着酒吞的手臂问他怎么去那地方了。

“没什么,就散步啊。”酒吞跟他说明了情况,看着茨木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极其不解。

“她没做什么吧?她以前可吃过好多人呢,虽然早就不吃了,可是总是有些危险。”

“没有啊,不过她是怎么回事?”

“她叫红叶,原本住在京都附近的枫叶林里,鬼女红叶的传说应该也挺有名吧,”茨木停下来,看酒吞露出了然的神色,便继续说下去:“她原本喜欢那个阴阳师晴明,那个人类阴阳师去年死了,她也不想留在京都。我们之前也认识,听说我在这里,她也就过来了。”

“这样啊,就这些吗?”

“问这么多干嘛呀。”

“没什么,她舞跳得挺好的。”

“挚友你是不是喜欢她呀,这里好多人都喜欢她。”

“那倒不至于,只是觉得她唱歌也不错。”

“喜欢就去嘛,我又不会拦着。”

他这番刻意的强调听得酒吞噗嗤一声笑出来,很快他就看到茨木几乎恼羞成怒的表情:“你笑什么,笑话我吗?”

“不是笑话,”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捏着茨木的下巴,“觉得你可爱而已,你已经把‘想拦着我’这句话写在脸上了。”

茨木扭过头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说话了。又过了一会,酒吞正要去抱他,他却突然站起来:“这么晚了,我要走了。”

“今晚不留下吗?”

“不,我要走了,风言风语太多了,每次我经过走廊,她们看见我都笑,说‘那位先生又找你啦’,好像都知道我是来干嘛的一样。”他说着变回了女身,整理好衣服,也不看酒吞一眼就出了门。

 

一直到酒吞准备离开了,茨木都再也没有在他房间里过夜,那天过后他们之间似乎总有种微妙的气氛,渐渐地连话也少了。酒吞原本打算留到秋末,再去暖和些的地方过冬,现在却有些厌倦了,秋天才过了一半便准备提前回去。

茨木一直送他到仙城边界的树林边,下了车酒吞正在等穿过森林的车,却看见红叶坐着另一辆车向他们过来。

茨木突然开始向他告别:“我还有工作呢,要回去了,红叶今天刚好也要去京都,请你多多照顾她,和她一起走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酒吞皱眉,他越来越不明白茨木的想法了,茨木无理取闹一样的态度让他几乎厌烦。

“没什么,就是我要回去了。”茨木说着后退了两步,转身就要走。

酒吞突然没来由地冲动,他追上去抓着茨木的手,女子的手很小很软,握在掌心里凉凉的。“你跟本大爷回去吧,我们现在就去把旅店那边说清楚,要多少钱都算本大爷的。”

茨木不回头,背对着他摇了摇头,酒吞心里的烦躁更甚:“本大爷以后再也不来了,你走不走。”

“我就留在这里,你以后也不要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尖锐的颤抖,听起来像是要哭了。她突然甩开酒吞的手向前踉踉跄跄地跑了几步:“你就走吧,我以后要好好工作了,你不要再来了。”

茨木说话的声音很大,优美嘹亮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空气里。

她跑了两步突然停下了,僵了一会又转身跑回来。她停在酒吞面前,抬起双手想要捧他的脸,抬到一半又停下了,双手无所适从地垂在身体两侧。

酒吞看着她眼眶泛红的样子再也发不起火来:“怎么了?”

“让我再看一眼吧,”她声音颤抖,仰着头看酒吞,努力没有哭出来,“以后就看不到了,再看一眼就好。”

“骗你的,本大爷明年还会来的,一年一次,说好的。”

“你不要再来了,来了我也不会见你的。”

她好像过分的多情,又好像无情,酒吞越发的迷惑不解了。直到上了车,酒吞回头看到茨木仍然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他不再去看茨木,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被刺痛了。

 

森林里的路太长,又太单调,酒吞闲得无聊,想着怎么才能说上些话。

“你去京都,是去祭奠那个阴阳师吗?”他想了想,车夫还在前面,虽然很想,但他决不能问红叶妖鬼一类的东西。

“是啊,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红叶撑着头,眼睛望着自己的手指。“本来还说,他去世了我就不要再记着他了,现在看来还是没办法啊。”

“这种事哪是说忘就忘的。”

“怎么不是呢,死一次不就忘了。”

“这是什么话呀。”酒吞笑着,又觉得自己好像不该笑,红叶的表情太严肃了。

“你知道妖鬼多是执念而化吗?”

酒吞一怔:“知道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生前执念深重的人也好,鬼也好,都是死不了的,执念没有完成,就会化为妖鬼继续活下去,当然生前的事是不记得了,重复着原本最想做的事,抱有生前的感情,只是本能而已。”

酒吞听得突然浑身冰凉,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的醍醐灌顶。他恍然大悟,急急忙忙地叫车夫停下,一脚冲下车,头也不回地向来时的路奔去。

车夫目瞪口呆,吓得忙问仍坐在车上仿佛毫不惊讶的红叶:“姑娘,这……这还走吗?”

红叶抬起袖子掩唇而笑:“走呀,我去祭奠亡夫,管他什么事。”

 

“茨木!”酒吞一路跑回旅店,急急的问了老板得知茨木回去了,又赶到茨木家里。他果然在家,坐在镜子前发愣。听到酒吞的声音吓得忙转过身来。

“挚友怎么……不是走了吗?”

“走哪去?你说说本大爷还能走哪去?”酒吞一点都不想发火,他明明连好好爱惜都来不及,他明明只是不放心茨木一个人,想要茨木过得好。可他一见到茨木,想到他做的那些毫无意义的事,就无比的火大。

“红叶呢?”茨木慌得朝酒吞身后看,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他眉头皱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她去哪了?”

“本大爷不是回来和你吵架的,所以你不用再提她了。”

“挚友?”

酒吞突然双手把茨木揽进怀里,抱得很紧很紧,像要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茨木愣得说不出话来,像在做梦一样,酒吞过了很久才放开他:“跳一次舞吧,我想看。”

“不是说了这个不行吗。”

“你不是想要完成本大爷的愿望吗,这点事都不行?”

茨木又愣住了,剧烈的震惊和悲痛几乎要把他撕成两半,然而酒吞回来了,事实在他面前,由不得他不相信。

“和红叶没关系,想要看看你跳舞而已。”

茨木心里早已溃不成军,他彻底的丢盔弃甲:“这不公平啊……你早就知道我喜欢,根本拒绝不了的,但是也偶尔满足一下我的愿望啊,如果又要走的话,也带我一起走吧……”

“这怎么带呢。”

茨木直到换好了衣服都没有听到酒吞的回答,只有这一句轻飘飘的,似是而非的话。他披着薄如蝉翼的透明罩衫,过长的裤管拖在地上,红艳艳的像心脏滴下来的血,刺痛着流了一地。

他迈开脚步跳起舞来,左手持扇,手腕翻折起落划出优美得让人惊叹的弧度,他没有持铃的右手,便在脚腕上戴了一串铃,随着舞步发出清脆悦耳的铃声,仿佛脚下每一步都盛开着艳丽的花。

他以男子之身,妖鬼之貌跳着巫女向神明祈福的舞,却十分优雅飒爽。那舞蹈绝望着,悲痛着,每一步都带着力与美。酒吞从来不知道舞蹈是可以这样沉重的,明明他身姿那样轻盈柔和,却每一步都重重的踩在人心上。

酒吞的心被一声一声的铃音撕碎了,可他只是微笑着,看完了一支舞。他的身体渐渐的变的虚无,茨木想要触碰他,又怕一碰,这样脆弱的身体就碎了,他再也找不到了。

“也满足一下我的愿望吧,”他跪坐在地上,“为什么还要回来,就只是要看跳舞吗?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至少回答一下吧……”

挚友!

酒吞童子!!

拜托了!!!

也稍微回答一下吧!!!!

酒吞淡淡着笑着,好像听不到他撕心裂肺的呼喊,他的身体已经彻底变的透明,很快茨木就看不到他了,他伸出虚无的手臂,穿过茨木的身体做出拥抱的动作,他当然已经感觉不到了,只在心里想着自己好像真的是抱着茨木消失的一样。

茨木瞪着眼睛盯着酒吞消失的身影,不想错过哪怕一秒,他看得眼眶欲裂,直到酒吞彻底消失在他眼前才低下头,一眨眼,眼眶痛得几乎掉下泪来。

他和酒吞做了朋友之间可以做的任何事,也做了恋人之间可以做的任何事,酒吞却始终没有说过他是什么。好像无情,又好像过分多情,茨木最终都名不正言不顺的,一个身份都没有。

他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刀对准了胸口,突然想起酒吞以前很喜欢少女的乳房,他苦笑一声化了一具丰满的女体,这身体本就是按照酒吞的喜好化的。茨木抬起刀,对着洁白的乳房深深地刺进去。

 

许多年,或许是十几年后,丹波境内原大江山旧址边开了一家酒馆,老板是个年轻男子,面容俊秀,总是带着爽朗的笑,许多路过的小姑娘都喜欢多看上两眼。这家店酒好,老板人也好,自然生意兴隆。

有些人说那老板的长相简直和十几年前仙城的旅店里一个为了爱人自杀的陪聊女一模一样,可是那女人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也有人说那女人虽然看着贞洁高贵,实际上在她看上的那男人房里留宿过好多次,有个私生子也说不定。

酒馆的小老板对外面这些关于他的传言从来很宽容,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便一笑而过,随大家怎么传。

“那女人以前看上的男人可够奇怪的,听说是京都来的也没人见过,还有的是钱财大气粗的,听说名字还和那个死掉的鬼王一样。”

“叫酒吞?真是不吉利,大江山早没了,鬼王都死了二十几年了。”

“是啊,那男人最后还不是把她扔了,人都死了也不看一眼。”

“谁知道,那女人财迷心窍也说不定呢……”

叽叽喳喳的传言一刻也没有停过,一位阴阳师路过酒馆,买了一壶酒,刻意多看了老板几眼。离开后他把酒给身边的徒弟提着:“看到刚才那个酒馆老板了吗,那就是一个鬼。”

“可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啊。”

“有的鬼就像人一样,也没有什么恶念,或许只是因为执念,在等着什么人吧。”

酒馆里老板自然没听到这话,就算是同他说,他也不会明白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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